。窗

[周黄]中途离场

周泽楷×黄少天

BGM)张敬轩 - 井

 

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中途离场


 

✁✁✁

我很难不想起周泽楷。即使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。

 

周泽楷和我高中同校,同个物理老师,仅此而已。分科前我在一楼他在二楼,分科后我搬去四楼拐角,和他直线距离二十米,隔几层楼板。

刚开学那阵新生在旧教学楼上课,我不幸被分在顶楼。入学第一天,上千学生挤挤攘攘涌上楼梯,我和喻文州被冲散,正四下找他,一转头看见周泽楷,他个子高,在人群里分外出挑,我如被击中,觉得他连后脑勺都比旁人好看,由此我对他一见钟情。

后来我趴在顶楼栏杆上,偶然看见他和朋友站在楼下公告栏旁聊天,之后每到课间我都会等在栏杆旁,等他出现。我不敢长久注视他,又不舍得移开目光,我第一次尝到暗恋的滋味,觉得甜蜜难言,又酸楚难当。

我四处打听他的消息,打听他姓名班级学号喜好,知道他小我数月,未满十六,也得知他尚单身,我暗自高兴,罗列12345条撩男策略要拿下他,只差一个契机让他认识我,我在几种登场方式中难以抉择,焦躁不安。

正此时学校月考,我惊觉他坐在我旁边,隔一个走道,我紧张又喜悦,他连成绩都和我接近,我愈发认定我们是天生一对。

后来一切发展都按计划,我和周泽楷借故相识、熟稔,只除了一点,他没有爱上我。

 

周泽楷是个绝佳的友人,我敢说世上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的朋友。但我不满足,我想要的何止朋友。

他待我越是亲切自然,我越是心如刀割,我爱他已经不能再多一分,就只好恨他,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我心里纠缠,操控着我让我喜怒无常。我越是爱他越是对他发火,他惊愕,但是原谅我,对我偶尔的坏脾气包容忍让,他越是纵容我我越是恨他。

我更恨他的朋友。他相貌出众、性格温和、人缘极佳,暗恋他的人能绕学校两圈,我不过是其中一个。

为了讨好他,我什么都肯做。他喜欢吉他,我也去学,手指磨出硬茧。他喜欢游泳,我偷偷报了班,冬天在水里冻得哆嗦。我在逐渐抹去自己,模仿成为他。

 

我常常难以入睡。

初中时吃中药,酸枣仁、菊花、远志、陈皮,后来改吃西药,安神补脑胶囊从一粒吃到一板,渐也失效了,我找去医院要安眠药,医生不肯开处方,要见我监护人,我别无他法,只好偷拿父亲的药,从我母亲出走,婚姻变成一地鸡毛,铁血汉子也无法入睡,白头发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。我偷他的药,一开始胆小,只敢拿一两粒,他记不住具体数量,这正好方便我,后来需求变大,我开始整板拿,藏在匣子里。终于被他发现,他暴怒,想打我,巴掌举起来又放下,然后他开始哭,猛虎落泪。

离婚官司打了一年,期间我照常上学,只是每周回家东西都在变少。某天班主任从教室后门喊我出来,我以为我上课看小说被抓现形,心下惶惶,出了门看见她眼神怜悯,说话都温柔几分。之后我被带去见律师,有个姐姐同我说话,柔声细语,问我真实想法,她脸上表情和我班主任一模一样,看我像看一条流浪狗,我感到恶心,决心一语不答。她没法子,把意见书放我面前让我签字,我看也没看,直接翻到最后签上姓名,她看着我,欲言又止。

开庭时我考试,没去旁听,放学父亲来接我,带我下馆子吃饭,我从反光镜看见他,发觉他老了十岁。

 

我自幼和母亲感情淡薄,因此她走了我也没多少变化,我自认为和以前一样,照常生活照常上学,只是发现身边所有人都开始迁就我,怕我因父母离异受到打击。我对此发了脾气,想告诉他们我不受影响,但反而显得我暴躁易怒。到中考结束,填报志愿不同,除了喻文州,我原有的朋友渐渐分散冷淡,没有了集体活动,我越来越无法控制情绪。

我就在此时,遇见周泽楷。

和母亲分别一年,我意识到她于我唯一的好处就是方便我装可怜,让我在周泽楷面前骗取温存。我时常邀他出门,当他面露犹豫,我便低声下气语带悲痛说我难过,我想妈妈,她却不来见我。他家庭和睦教养极好,绝想不到世上有人能卑劣至此。我一次又一次骗他,利用他善良,同他约会。

我认定那是约会。

 

我一厢情愿地爱他,又一厢情愿地恨他。

有时他和我说话,或对我微笑,我假装冷淡视而不见,但走不出十步,就又想回头看他,我期盼他站在原地,期盼他看我的背影,这样当我回头就可以和他目光相接。我就原谅他,再也不恨他。但他从没有,他不是我,他不会等我不会痴守我,我认定他不爱我。

但我能怎么办。我固执己见不听劝告。除了爱他我别无他法。

我用各种理由去他班里寻他,以至于他的朋友们看见我就转过脸去。我在放学的路上堵他,利用他的不忍要他送我回家,我甚至假装不会骑车,要他推着车子陪我慢慢走。我暗自高兴我住得很远,这样我们可以花费很长时间用来独处,我和他说话,精心构思话题,说的时候却要装作漫不经心,他总是沉默地听着,挂着微笑,很少回答。

我往他家里打电话,他极少接到,多数是他母亲,我问他是否在,我说我是他的同学要问他作业,他母亲便在电话里骂我,好像我要勾引她儿子早恋,我被她骂竟有一丝愉悦,我心说阿姨,我确有此意,只是还未成功。后来我总在外用公用电话往他家里打,不说话,听见不是他的声音便挂掉。

他母亲恨我,像是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。去年我住院复诊,听闻她病了,恰和我同个医院,我买了鲜花水果去探望,说不出是否想要借机见到她儿子。他不在,我推开门,她一见是我,便怒气冲冲,抄起床头事物砸我,我偏头,砸在了门上。是个番茄,英勇就义的姿态像一蓬盛开在水面上的血花。

 

我给他买礼物,连他好友一起,态度真诚到那人回请我吃饭,他却不肯回礼。我送他手表,暑假打工两月攒钱购得,不见他戴过,我也不管,自顾自地戴起一对中的另一支,藏在宽大校服里,好似地下情人。

我追他到人尽皆知,他也知道却和我装傻,他明知我不敢说出口,我懦弱卑怯,不敢说爱他怕连朋友的情分也失掉。他多狠心,惯会看人惯会掌控人,识破了我的龌龊就以此利用我,他看我和他看任何人都一样,我偏要自作多情把一视同仁当特殊对待。

他折磨我我反而爱他。我为我在他身上得到的疼痛感到高兴。我大概有受虐癖。

有时我甚至觉得他可怜。什么道理,他折磨我我反而可怜他?但事实如此,我想他不该认识我,我纠缠他让他不得安生,假如他像我祈祷他爱我一样祈祷不曾遇见我,我不会怪他。

我确实害了他。

 

圣诞节我送他礼物,礼重情意重,他果然没法再忽视,平安夜正好周六,晚自习过后他送我回家,我脚步拖延,不顾他周日一早要去学琴,为我自己的私心消磨他的时间,往日他会在街口和我分别,但那天我站着不肯走,看着他等他说话,他收了礼物,不好太过冷落我,遂提出送我到巷口。我求之不得。

那晚月亮亮得惊人,再过十年我也无法忘记。我故意走在前面,好叫他跟着我的背影,长久以来我乞求他注视我,乞求他的目光,终于我如愿以偿。

后来我停下,为防被加班回家的父亲看见,我拉着他在巷口聊天,东南西北什么都说,只为留下他不让他走,他照例少言寡语,若是往常我该习惯,但那晚我开始怨他,他为何这么狠心,连一点暧昧都不肯施舍给我。我更恨他了。

直到他抱了我。

他抱得那样紧,我被迫仰着头接受这个拥抱,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和水草的气息,他的怀抱炙热又冰冷,好像我在冰窟窿里被太阳抱住,我浑身发抖,却不愿放开。我不敢伸手回抱他,我怕这是我的幻觉,我一动就要消失,我连呼吸也不敢。我得到了一个拥抱,我知道这是他能给我的一切,也是我奢望的一切了。这个拥抱值得我去死。

我从没收到过他任何礼物,因此我把这一段翻来覆去地回忆,这是我唯一的甜头。

 

后来听闻他和B班某女恋爱,有人撞见他们约会,甚至我自己也在校门口小饭馆见过几次他们同桌吃饭,流言很快传开。有几次我迟到,进门时哄闹的教室瞬间安静,同班同学躲在书后偷眼看我,表情好奇,我神色冷淡,一如往常。

我有时会想他未来会怎样,考什么样的大学、做什么样的工作、娶什么样的妻子,我认定他值得一个最温柔最清秀最单纯的女孩子,她得要全心全意爱他,做他的港湾和后盾,我在脑中为他过完了后半生,我给了他一个完美形象完美家庭,那里面没有我,但我乐此不疲。

我见到那个女孩子,她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,偎在他身边。我心满意足,又嫉恨不已。

没过几天,我姨家表姐自杀成功。我请了一周假,陪她最后一程。

我母亲有三个姐妹,两个抑郁症一个精神分裂,或许是基因所致,我几个表兄弟连我自己都患有不同程度的神经衰弱,表姐长我七岁,是与我最亲近的一个,经历过一次自杀未遂后,她拾起信心对抗抑郁症,有时会和我分享经验,劝我珍惜生命。父母离婚后她也经常给我打电话,问我安好。最后一次我正因周泽楷烦心不已,一腔怒气无人发泄,对她的关切敷衍了事,她问我是否有空,说要来看我,我一口回绝。

火化那天我跟着去了,她被抬进焚化炉前我忽然很想看她最后一眼,我挤去担架边掀开了白布,众人吓了一跳,赶忙盖回白布,几个人架着我把我往回拖,但一瞬间就够了,我已看见了。

她美丽的脸泡得又白又肿,表情扭曲布满惊恐。没人替她阖上眼睛,她就那么永远地恐惧着了。我知道那是死前挣扎的表现。她后悔了吗?

等了好一会,表姐出来了,原来人死了是烧不干净的,肌肉变成细细的灰,骨头变成松软却不碎的硬块,她的亲人们就围着那堆灰,一边用镊子把大块夹碎,一边等骨灰冷却好装进盒子。

听说她是跳河而死。

 

高二升高三,我有足一年没见周泽楷,学校不大也不小,四五千学生,想避开未必比偶遇难多少。快高考时我在食堂遇见他好友,四目相对,面面相觑,我先移开目光,他走上来和我打招呼,端着餐盘在我对面落座。我知道周泽楷的朋友对我一向不太友善,只有他还愿意给我点好脸色,甚至请我吃饭作为回礼,我有时感激他这种自然态度。

他对我说起周泽楷,毕竟这是我们之间唯一可聊话题,他问我近日是否见过周泽楷,我说没有。没说几句,我碗里米粉吃完,就此离开。

后来我毕业,在家荒废三个月,不愿见人。再开学,经过几次聚不齐的同学聚会,很自然就断了联系。

头几年我不愿主动寻他,我不敢听他近况,不敢知道他失恋或者感情稳定,甚至不敢从旁人嘴里听见他的名字。

失去他所有讯息之后,我变得愈发怯懦无能,我缩在自己的舒适区,不听不见就能假装不在意,我擅长自我欺骗,却没法子忘记他。

他对我的圈子知之甚少,我和他的朋友泛泛之交。相识多年,我和周泽楷没有一个共同朋友。

 

我的人生,大概是一场闹剧。

有时我自我审视,二十六载人生,我生得尚算好看,被人所爱,生活优渥,朋友众多。握着一手绝佳好牌,却被打烂。混乱到连逗人一笑的价值都没有。若是一场演出,不到中途观众便已愤而离席,脾气不好的大概还会要求退钱。但可惜我是这出闹剧唯一的演员和观众,要中途退场只能提前谢幕。

综上所述,我已无药可救。

周泽楷救了我,又毁了我。我无法分辩对他抱有的感情中何者更强烈,我只知道想念他,想念到出现幻觉,我常常在大街上在人流里在聚会中看见周泽楷,我丢下一切夺门而出,我不顾形象拼命奔跑我要去找他,我跑得气喘摔倒在地,我喊他的名字直到泪流满面,惊呆路人。我再没有朋友,同僚视我如洪水猛兽对我避之不及,可我不在乎。没人知道我多想见他。

我甚至期盼他的请贴,我盼他恋爱,盼他结婚,我赌我们相识多年,他该不会忘记请我。我总能见到他,我总要见到他。

见到他要怎样,要说什么,我不知道,我只想见他,一见到他我就知道要说什么了。

我等不到他的婚讯,我想那我请他也行,我装作恋爱,装作结婚,装作顾及多年情份邀他前来,但他毫无消息。

我找不到他,我只好想他。

 

想到他,我就感到疼痛。我用我的记忆一遍遍刻画描摹他的形象他的眉眼,但那些记忆渐渐变得模糊不清,甚至自相矛盾,我几乎不能说服自己。有时我记得他的脸健康丰润,有时青紫惨白,有时他笑得春意盎然枝红柳绿,有时他紧闭双眸,仿若一张黑白遗像。我从梦中惊醒,痛骂自己自私恶毒,我盼他安好,盼他人生顺遂无病无灾。盼他人生里再不会出现第二个我。

想起他时,我变得温柔。

我总觉得他爱我,即使我从未在他口中听过任何越界的话,他待我如他待任何一个朋友一样好。我知道我可为他而死,因此总觉得他也爱我到愿为我而死,我没有根据。

 

有一次我把整盒安眠药一颗颗抠下来放在小桌上,直到堆起一座小山,我冷漠审视完自己的一生,然后将药分批服下,我躺在床上和衣而睡,双手交叉放在胸前,这是我能想象到最安祥的姿势。我睡下去然后醒来,我被送往医院急救洗胃,之后我拨过输液管,打过空气,割过腕,开过煤气,均未成功,我得以残喘至今。

住院时父亲来陪护我,我无颜见他,只好日夜装睡,有时我听见他和喻文州说话,说他对不起我,害我落得如此。我心里冰凉一片,止不住地想,怎会,怎会是你的错,明明是我自己,我最擅长毁掉别人。

昏睡中我想起旧城区的桥,桥名安定,小时候我和喻文州在桥上桥下捉过迷藏抓过泥鳅,长大后我们从桥上走去学校。家里老人聊桥的事,说桥不安定才叫安定,河里年年有溺水鬼,失足落水的小孩,夜间游野泳的汉子,偷钓捕鱼的老头,跳水救人的少年,我站在桥边,往水下看,总能看见桥底亡魂的脸,青紫惨白,泡肿的身体。我想起表姐,又想起他。我不曾想跳河自杀,从不想。

 

喻文州读了心理学,不幸和我同校,因此常为我操心,我总是累及他人。幸好我没读完,大三就休学回家。我龟缩房中时他一路直上,成绩优异,保研又保送博士,有时我们出去吃饭,同学聚会或是联谊,他喊我同去,有人听过他高中理科男神的称号,问他为何弃理工学心理,他只笑,不说话。有次和郑轩几个唱k,几瓶啤酒下肚我头脑混乱,模糊中听见又有人问,他笑了笑,终于回答,朋友需要。我仰面躺在沙发上,房间里灯光闪烁晃得我头晕眼花,我心想,你什么都不说,我才不是你朋友。

喻文州什么都知道,但他不肯告诉我。无论我怎么问。只会劝我活着,要我珍惜交换来的生命。我真恨他。

 

我更恨周泽楷。

他是个幽灵,无论我做什么他总缠着我不放,我不得安生。

但我没法不爱他。

有一阵子我头疼欲裂,要靠止疼药入睡,睡多了就恍惚,有时我看见他从水底走出来走到我面前,有时我站在走廊里看见他翻下栏杆,我看见他葬礼,阴冷礼堂哭声回响,我作为凶手盛装出席,跌坐遗像前手脚无处安放,我知道我是在做梦,终于能放任自己嚎啕大哭。

精神好的时候,我就把回忆翻出来晒一晒,旁人看不上眼,但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,只要不忘掉,等我老了我还要不时拿出来晒晒。

 

我说了谎。

高考完的夏天,老城区电影院放映老电影,我买了两张票,邀他来看,他一口答应。

那天日头毒辣,热得惊人,我到得早,买了两杯冰可乐,打开一杯边喝边等他,等到半杯冰块都快化掉,开场之后他才匆匆而来,走到面前先向我道歉,他满身大汗,像刚从水里捞出来,我怎么忍心怪他迟到。

我们弯腰进场,走到最后一排落座,我把可乐递给他,杯壁沾满水汽,这一场是《淘金记》,据说是卓别林本人最钟爱的一部黑白喜剧片,可惜不对我的胃口。没一会,他睡着了,脑袋沉甸甸地倒在我肩膀上。我浑身僵硬,不敢偏头看他,怕看不见他,只好一动不动盯着荧幕。放到高潮,全场欢笑,我却默然掉出眼泪。

终于捱到结束,灯光亮起,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席,位置上只剩一杯孤零零的可乐,冰块化完了,没有打开过。

我一人喝掉双份可乐,外头太阳升到正中,燥热异常,空气像被油滚过,视线模糊。

后来我总疑心那是场幻觉。其实他从来没有出现过。

 

今年入春特别早,天气好得惊人,医生说我的病正在好转。几个月来我常常忘记周泽楷,有时几星期也想不起他,我以为我移情别恋了,我开了瓶香槟庆祝他终于离开我的生活。我打开电视,法治频道正在放天网,兄弟阋墙争夺遗产,陈芝麻烂谷子的事,我一个人喝了半瓶,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,后半夜我醒过来,上吐下泻丢了半条命,拖着剩下半条命回房间时路过客厅,电视仍亮着,正重播白天的法治在线。我又蓦地想起周泽楷,我想起我爱他,我是多么爱他愿意为他去死。

我打开房门,万籁俱寂,月亮亮得惊人,再过十年也不会再有这么明亮的月夜,我开始无法控制地想念他。

我忽然记起有一次我们聊天,沿着河堤散步,他一直说要陪我,一直没能成行。那天是元宵佳节,好些年前不像现在,城里还没禁烟花爆竹,我们并肩在长椅上坐下,看漫天的烟火。好一阵我们没有人说话,最绚丽的一朵在天际炸开时,他喃喃自语,「我要像烟花一样死去。」我假装没听清楚,转头问他,嗯?他摇摇头,没有说话。

那是唯一一次谈起死。

 

我忽然很想笑,就任由自己笑了一阵,直到笑出眼泪,我抓着栏杆慢慢爬上去,像小时候和喻文州爬墙头那样晃了晃垂在外面的双腿,我真想回到那时候,谁也不认识,谁也没有被谁毁掉。但我知道那不可能。我总对做不到的事认识很清。我抬头看了一眼夜空,月亮真亮啊,我在心里默默念着。然后我前倾,松开双手。

我高中物理学得很好,尤其擅长做速度题,几乎从不丢分,老师常夸我,甚至选我做课代表。只看一眼我就能算出,从十六楼落下需要三到四秒。我想我大概不是讨厌高处坠落的感觉,毕竟上高中前我也算是蹦极小达人,去游乐场也偏爱刺激项目,但自杀方式那么多种,我为何没考虑过跳下去呢?

短短三四秒里我没再回忆一生,时间太短了根本不够,我听见耳边风呼啸奔过的声音,奔向死亡的和音,这感觉如此熟悉,仿佛我已经历过。落地前我终于记起,十六岁的夏天我跃过安定桥的栏杆跳下去,远处游玩回来的陌生少年扔掉自行车追着我跳下,被他托出水面时我看见了他的脸,是我今生所见最稚嫩动人的一张脸,眉眼清俊嘴唇青紫。然后水面绽开血花。

 

 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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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今日也爱您依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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